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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慘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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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慘景

“送我們安全下山,大當家想要什麽?”陳巽雖呆,卻也不傻。

大當家頓了頓:“我要這寨中三百三十六人的平安。”

陳巽不想騙他:“大當家,到時候多方插手,我一個縣令,未必保得住你。”

大當家笑了:“想不到陳縣令還是個直爽的人。那我也直說了吧。我是想要這三百三十六人平安,放了你,是為了招安。”

這一夜,山上山下、寨內寨外、土匪官兵,沒有一人安眠。

曙光終於破曉。穆州軍列隊整齊嚴陣以待,黑風寨中也是個個全副武裝。

這邊廂徐三娘、何簡,陸春秋都著了盔甲,跟在謝輝後面。徐三娘一身銀亮亮的戎裝,更顯颯爽,只是細看臉色蒼白,眼下一片青黑色陰影,甚是憔悴。

那邊廂大當家和金蘭兩騎行來,細看時,大當家的馬上帶著陳巽,而金蘭的馬上帶著陳小蓮。

待到馬蹄停定,大當家看了看來人,直言道:“昨日多有得罪,我已經懲處過不聽話的手下。今日將縣令和這位姑娘還回,以全昨日所言。”

金蘭知道,昨日那箭斷不是小五命人放出的,卻不知大當家此話何意。

大當家說著便將陳巽扔下馬,金蘭也將陳小蓮扔下馬。這次大當家和謝輝之間的距離較近,那邊將人放下,這邊就有士兵過去接應,不到十步的距離,徐三娘一顆心楞是提到了嗓子眼兒,生怕再有什麽閃失。

閃失是沒有的,人到了眼前那一瞬間,徐三娘把心放了回去。

但她還是放得太早了。

徐三娘下馬扶住陳巽,陳巽腿腳不便,走路一瘸一拐,精神卻好。

他抱扶著陳小蓮,徐三娘扶住他。

空氣中似乎什麽壓抑的味道,徐三娘和陳小蓮目光交匯,徐三娘就懂了。

陳小蓮的眼裏滿是醋意。

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,徐三娘為了陳巽從夏京奔到廣安,一夜未合眼,到頭來得到的卻是這滿蘊著酸味的目光,任他是誰,大概都開心不起來。

但又發自內心的為陳巽高興。陳小蓮雖然嘴角邊一塊青腫,好歹還有能看的地方,眼珠子黑黑的,一看就不像陳巽那樣呆。

陳巽姻緣有定,徐三娘自然是開心的。

這般一時開心,一時不開心,徐三娘臉上的情形便異常精彩。

陳巽沒見過徐三娘這般神情,輕輕道:“三娘,沒想到你能來。”

陳巽救回,徐三娘心中的大石頭也算是落了地,說起話來也是輕松,她歪著頭道:“來看看你……和你娘子。”

說完,俏皮的看了陳小蓮一眼。不出所料的見到陳小蓮臉上飛起了一層紅霞。

陳巽知徐三娘看穿了兩人的關系。陳巽在感情方面一向比較呆,是以和陳小蓮雖然共度了幾個月的時光,卻未生出旖旎的心思來。

此番共患難之後,陳巽才知道自己對陳小蓮的心意,原來遠在陳巽初任知縣時便已生根發芽而不自知。

聽徐三娘這樣說,陳巽也沒覺得不妥,只是道:“我們,還沒……”

陳小蓮聽他說“我們”心裏自是一喜,又聽她說“還沒”心裏又是一緊,撅著嘴看向陳巽。

只聽陳巽道:“不過我回去就向她哥哥提親!”聲音不大,語氣卻是難得的堅定。

只聽徐三娘道:“好好!你們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吃的。”

陳小蓮心中開出了一朵花來,低頭不語。

她覺得,這一次被劫上山很是值得,又想到那夜,不禁懷疑,陳巽是真的喜歡我?還是因為自責?

一時心裏七上八下,目光錯亂,不敢看陳巽。

徐三娘見陳巽腿上有傷,陳小蓮也甚是虛弱,剛要喚兵士送二人回大營。就聽見謝輝的聲音:“眾士兵聽令!匪首已被擒獲,我們殺上山去,誰第一個殺上山,首功就是誰的!”

隨後便是一陣煙塵。陳巽忙喊道:“不要傷寨中人性命,我答應過他的!”

徐三娘把二人交給身邊的兵士,立刻上馬,直奔謝輝而去,謝輝正指揮兵士上山,徐三娘大聲道:“謝將軍,黑風寨寨主明顯有意歸降,你為何還要大開殺戒?”

謝輝打量了徐三娘幾眼:“不錯,他是有意歸降。可黑風寨亦傷了陳縣令……”

徐三娘打斷他:“謝將軍怎知那箭是黑風寨放的?”

謝輝又驚又奇:“不是黑風寨是誰?”

徐三娘不答,卻道:“讓你的兵士下山,既然能不費一兵一卒就能詔安整個山寨,為何還要動幹戈?”

謝輝似乎在思考,山上殺伐聲不絕於耳。半晌,謝輝道:“徐姑娘這是自己的命令,還是皇上的命令?”

徐三娘不知道謝輝究竟聽命於誰,聽他這麽問,似乎仍是聽命於皇上的,也顧不得假傳聖旨之罪了,道:“皇上的。”

謝輝敏銳道:“那姑娘昨日為何只傳了保證陳縣令安全的聖旨?陳縣令如今被射傷,不攻寨實在說不過去。”

徐三娘不想自己昨日的言語竟害了這寨子,道:“你放心,聖上那裏有我,定怨不到謝將軍分毫。——可你若是不收兵,我回去會怎麽向聖上覆命,想必你也能猜到。收兵吧!”

謝輝沈吟了一刻,便傳令收兵。

卻是,已經晚了。

徐三娘上山時,一派人間慘景修羅地獄,徐三娘自幼就跟隨徐老爹殺豬,見慣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,可看到肢體不全血肉模糊的人,還是第一回。

她不禁想起了傳言中顧家滅門時,當時正值盛夏,宅子貼了封條,任何人都不得進。宅子裏的血從墻內滲出,腐爛的屍臭味彌漫擴散……

她趴到一處井臺旁邊嘔吐,卻吐不出來東西。何簡過去拍她的後背,想讓她好受些。

其實徐三娘這兩日著急趕路,很少吃東西,根本吐不出來什麽。她回頭,見是何簡,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意。

何簡安慰她:“才死了一百多人,已經算是少的了。”

徐三娘喃喃道:“一百多人,少?”

平生第一次,思考覆仇的意義。

若是這裏死去的一百多人的親朋為他們覆仇,該向誰覆仇呢?謝輝?大當家?還是當今聖上?

徐三娘覺得累,那種骨子裏灌了陳醋的累,全身酸軟無力。他不顧身邊的何簡,遠處的謝輝、陸春秋,徑自下山。

馬蹄緩緩的往山下行著,徐三娘覺得離她最初的目的越來越遠。

黑風寨劫廣安縣令一事很快就有了定論。黑風寨劫糧劫人,理應剿滅,念在大當家一心放人且最後歸降的份上予以詔安。命黑風寨大當家穆楓在穆州軍效力。

黑風寨經此一役死傷一百多人,剩下的二百來人願意走的,給些銀錢自去生活,願意留下的,則和大當家穆楓一樣,編入穆州軍。二百來人走的只有五十,一百五十人仍舊跟著穆楓。

金蘭自是不離穆楓,她依舊叫他大哥。女人不能進軍營,她就武裝換紅妝,洗手作羹湯,日日照顧穆楓。此是後話,暫且不提。

聖旨傳來的時候,徐三娘已經不在廣安縣衙,而是回了她生活十年的家。

陳巽接了溪流帶來的聖旨,聖旨上除了對黑風寨的處置之外,還給廣安縣三千石糧食,並免除廣安縣三年的賦稅。

最後還有一條,讓徐三娘盡快回京。

陳巽自然知道,若是只有前兩條,是勞動不了溪流大駕的。讓溪流遠赴北方小縣傳旨,為的自然只能是徐三娘。

何簡和陸春秋早已回京。

何簡是放不下他那小童,不顧著屁股再次成為餃子餡兒的危險回京;陸春秋則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請旨回京去也。

永安縣令楚雲生也派了陳小湖來,稱上次的糧被劫是在是意外,這次再送一千石糧食來。

陳巽欣然接受了糧食,又向陳小湖提了親,陳小湖自然也是欣然接受。

皆大歡喜。

事後陳小蓮偷偷的跟陳巽說:“我覺得那個永安縣令楚雲生有問題,他好像故意設計你被劫的。”

陳巽笑道:“你也這麽看?我也這麽覺得的,不過白給的糧為什麽不要。咱們倒了那麽大的黴,始作俑者也得有點兒表示不是。”

陳小蓮皺眉:“可楚雲生縣令和土匪勾結,你就一點兒也不擔心?”

陳巽道:“不擔心。他之前做永安縣令的時候我便知道,這個人成大事不拘小節,但是非善惡分得很清。這次不過是被他利用了,沒什麽。——只是苦了你。”

楚雲生確實利用的陳巽,他為了讓穆楓歸順,不惜以陳巽為耳,手段雖不光明,卻到底為朝廷收一人才。

提起黑風寨的事,陳巽不在乎自己,卻是不得也不能不顧陳小蓮。聽他又提起那事,陳小蓮撅嘴道:“不是說好不提了嘛?”

低頭半日,又紅著臉道:“其實,讓他給咱們的喜宴多隨份子就好啦。”

陳小蓮不但堅強,而且善良,陳巽愛極了這樣的她。

就在溪流帶來這道聖旨的當天,天降大雨,廣安縣的百姓炸開了鍋,齊齊到街上歡呼。

都說當今聖上乃是真龍天子,真龍的旨意來了,天上的龍王爺哪敢不聽?

李家娘子和孫家娘子格外高興,這下她們心心念念的縣令終於不用再被龍女報覆了,不由自主的念了“阿彌陀佛”,也管不得龍女和佛祖有無幹涉。

下雨這天,徐老爹的病奇跡般的好了許多。

徐三娘這幾天守在徐老爹身邊,衣不解帶。徐老爹的病情反反覆覆,但不管請了多少大夫來,都搖搖頭讓趕快準備後事。

徐三娘看徐老爹精神還好,便扶起他靠著枕頭躺倚著,自己坐在炕沿兒,側著身子給徐老爹擦身。

徐老爹道:“丫頭,別擦了,爹和你說說話。”他常年吸煙,聲音沙啞,此刻更像是胸中有痰卻咳不出。

徐三娘聽了,連忙放下手巾,柔聲道:“爹,您說,我聽著。”

徐老爹搖了搖頭:“我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

“爹您別這麽說——”

“丫頭,聽爹說。”

徐三娘點頭不語,只聽徐老爹繼續道:“我一直盼著你回來,這樣有些話我就能不用帶到地底下去了。”

“我這一生,做的最值得的事情,一件是二十年前救了陳仲康一家;另一件,就是十年前進京,撿到了你。”

“我這輩子殺過豬,砍過人,不枉世上走一遭,值了。——可是丫頭,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女兒,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你快樂。你知道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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